余月月

[月更三千]【原创】第一章(一)

第一章(一)

且说数十年前,有侠客姓陆,出身未知,可谓奇侠——莫说在武林大会上以一敌十,莫说领众侠士击退北狄。数次出生入死,赢得身前身后名,人就不见了踪影。单留下姓,其名未知,其字未知,后人为纪念,故称陆公。

更有不成器的后生题曰:“一去无所顾,徒留好声名。但闻梨香散,不减美人泪。”便是陆公和那雪亭亭主间剪不断理还乱的事儿了。随便找家书堂,那定能找着写二人的话本。

不过今个儿要看,不是这陆公,是陆公晚辈的事了。

还当从陆公讲起。

那年抵御外敌后,陆公一战成名,却不愿背负太多,悄然离去。从北南下,小心走远了些,从边疆到姑苏地界,也就走累了。

有诗曰:

古宫闲地少,水巷小桥多。

遥知未眠月,乡思在渔歌。

陆公见此乡,更是想留下了。不想人多,嫌吵,还怕故人认出自己,只好找个偏僻的山头,安顿下来。却在买下几块田地后,猛然发现钱财不够了。陆公一生行侠义之事,偷官银劫行镖自然是不可能的事了,又不愿跑腿给人办事。只得修个不大的院落,闲看落亭花。陆公回望一生,出门一笑,大手一挥给这院落起了个俗气名字:陆家庄。

再过数十年,其后人不明前人之意,只借着地契得来的银子,一个劲儿往“精”、“雅”二字。好在“麻雀虽小,五脏俱全”,陆家庄是小,假山、流泉、书屋等地一个不落。变动的那些地方,实在细微,怕只有待了老仆众才晓得了。

陆公子嗣单薄,近些年,陆家庄仅有庄主与少庄主两个主人家了。

再讲这庄主与少庄主,是为叔侄。

还是十几年前,少庄主的父亲遭人记恨,被算计而亡。少庄主的母亲见丈夫故去,本想随去,谁知那时少庄主尚在肚中。她只得咬咬牙,想着孩子,勉强过活。

好巧不巧,由着地滑,身怀六甲的少庄主母亲不慎摔跤,将少庄主摔出个早产。少庄主母亲想着早产儿,恨不过,把自己给气死了。

少庄主出生,没了爹没了娘,还因早产的缘故,体弱而习不得武。庄主无可奈何,找了个不出名的大夫来,给少庄主吊着命,顺带让少庄主拜了这大夫为师。

大夫另有一弟子,名叶子安。

叶子安名义上是那大夫的弟子,不喜背书,常同庄主学武。根骨奇佳,天资更是聪颖,庄主不愿自家武艺失传,乐得教授。

而故事,从这说起。

 

那时正值腊月,数九寒天。因近年关,仆众自然勤快,只盼主人家家一个心情好,给自己几两钱,好去不远处的西山镇买些酒肉吃食,或者添几身新衣裳,再不济,也图个开心。

陆家庄是小,仆众没多少,都是打小买来的,感情深。故而哪怕是这几日庄主和那大夫外出,待病秧子少庄主也尽心尽力,同平日无异。

幸得家奴如此,恰是这日,叶子安出门游历归来。若见有人欺侮自家师哥,叶子安是要第一个上去打抱不平的。

叶子安好动,儿时看的、听的江湖武林不下少数,蠢蠢欲动,想着外出溜达一圈,尝尝人间百味。时不时明示暗示师父、庄主,二人被吵得厌了烦了,于今岁三月放人出去。

前三月,叶子安还时不时写信来,到后几月就少了。最近一封还是一月前送达,信中说近日回家。

少庄主同叶子安一起长大,感情亲厚,得知自家师弟要回来,整日抱本书在门前等着,等了一个多月。少庄主整日锦衣狐裘,倒苦了小厮,寒风中自个儿哆嗦着,不敢离少庄主太远,没几日便高烧下不得床。此后再没有小厮步步紧跟少庄主了,少庄主无所谓,心中乐得自在逍遥。

如此等上一月有余,三九四九天,人没等来,等了个看书的好习惯。

左右是等,差不过消磨时光,及半月后,等的人差不多忘记一开始在门槛前看书的缘由了。再半个多月,要等的人来了,等人的人愣了许久反应不过来。叶子安带了个女孩回来,的确能惊吓到人了。

之后一通寒暄,实属无聊,了去不表。

 

转眼夜半,陆家庄内有少女辗转反侧。

少女姓李,名子娉,洛阳人士,商贾之家。今岁虚岁二十,全然看不出是个老姑娘。

所谓皇帝不急太监急,正合了李子娉的父亲李颜谦。

因听了不知道谁讲的“严父慈母”四字,李颜谦极少给李子娉笑容。架不住家中爷爷奶奶辈的宠溺,李姑娘自小顽劣,除了师父谁也不听,仆众自不敢阻挠,如此十数年,更加无法无天。数月前,李颜谦给自家闺女看好一户人家,哪管得李子娉欢喜不欢喜。李子娉也管不得父母之命媒妁之言,看不过,却也躲得过,一下就这么离家出走了,如此不讲道理,算是有其父必有其子了。

约摸出来月余,姑娘思忖着给家里报平安,好歹知道自己还活着。

正是那天,叶子安风风火火闯进李子娉的世界——俗套了点看,无非是江湖客栈一见钟情两情相悦,然后私定终身明媒正娶。当然,还有些时候先是有了夫妻之名再有夫妻之实,这些都是后话。不巧,神女有意,襄王无情,如此下来,后话都成了废话。

李子娉自小立志要嫁个自己喜欢的人,寻寻觅觅到如今,好容易看上个顺眼的,不愿放手。当即家也不回了,死皮赖脸缠着叶子安,至多留个心眼,谎称自己是永州祁阳人。

及此,跟到了陆家庄来。

解决这事实在简单,不过乘着风清月明夜,或屋顶或小树林或某湖畔,随便聊聊,看几眼对方就能表明的事儿,奈何女儿家家心思,羞于启齿。此乃情趣,无法辩驳。

叶子安不堪其扰,面上不露,诸多细微方面可表露心迹,李子娉只无心察觉。

至陆家庄,吃住方面虽不及家中,勉强还能忍耐。她心急的不过是自己的婚事,人一急起来,看什么都不大爽,无怪乎少庄主招待不周了。

这些天寒风凛冽,家仆早早睡下,门窗更是紧闭,生怕大风一来吹得瑟瑟发抖。因陆家庄地处偏僻,加之算得上武学大家之后,从不担心盗贼土匪,夜里便没有家仆巡走。

李子娉觉得心中烦闷,如此推开窗走了出去,四下空空荡荡,唯有一旁石灯笼忽明忽暗,好生应景。

此时天上没有乌云,空旷的地方半月上挂,皎皎月色照亮前路。

皆因不识路,无奈只好随意走动,不觉到了后山的小瀑布边。虽未结冰,也是凉极。瀑布边上种有柳树,光秃秃随风摇曳。

皑皑白雪,得月色余光,熠熠发亮。

雪地之上有一少年,十六七岁模样,气色发虚。披着月白色斗篷,于此时此景,好似下凡的谪仙,不时便要回归仙界,找那凌霄宝殿去。

那少年本是坐在一旁的石椅上,见李子娉来了,便站起来作揖:“李姑娘。”

李子娉差异这么晚还有人在外边,福了福身子,道:“少庄主这么晚了也出来赏月?”

原来少年正是这陆家庄的药罐子少庄主,陆离。

陆离笑笑:“想来星星好看,就来看了。”夜色空旷,皓月千里。都是明白人,自然知道对方想法。

李子娉道对方另有心事,忽想自己一介女儿身,不顾礼法,跟着心上人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,可婚事早没着落,当即眼角微红。她咬咬牙,当下什么小女儿情态都没了,什么也没细想直接脱口而出:“……子娉求少庄主一事。”言毕,她双颊绯红,后悔起自己的冲动举措。

陆离道:“姑娘可是心悦子安?”

心事猛然被人说出,李子娉轻呼一声,羞愧难当,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。倒不是陆离有看透人心的本事,是这事过于明显,一看便知。

陆离道:“这事我还得与子安商讨,姑娘不妨等上一等。”

时值月色泛凉,行水潺潺。李子娉定定站着,看那少庄主拿起树梢上挂着的灯笼,悠然离去。

微风吹过,她只觉情意绵绵,不知所措。

 

此处方得好生解释,陆离不是随意答应帮李姑娘说媒说亲。气质使然,李子娉不似寻常闺阁女子那般温温吞吞,眉清目秀,倾国倾城。唯有大方之家,才教养得出这样的女孩。李子娉跟着叶子安到这儿,固然惊世骇俗,但少庄主从不是什么拘于俗礼之人,虽有不喜,也无大碍了。

还有一处,便是李子娉生得稚嫩,看去只十六七模样。年纪不好过问,陆离只当她是比自己小一两月的妹妹。不过,如果少庄主知道对方比自己还大上三岁,说不得另会叹说,有得金砖看了。

 

自家师弟对男女情爱方面后知后觉,陆离有心点破,看师弟如何作答。然终归是俩人间的事,须要看看师弟的想法,再行下步。

回到房间后,陆离久睡不下,思绪直达自家师弟成婚当天,左右想着要给小侄子起个好听的名儿。

屋外风呼呼大吹,门窗死得紧紧的,吹不来屋里。炭火一直燃烧,终归冻不着人,不过气闷,堵得人发慌。

陆离盖着厚重的被子,只盼李姑娘不要得了风寒。

时间或许过得慢,睡梦中的人查觉不了,那就算快了。

陆离仍在见周公,被窝里头正暖和,有冷气阵阵。于恍惚中睁眼,看得有一人正对自己嬉皮笑脸,好不正经。

便是叶子安了。

原来叶子安自昨日傍晚回到陆家庄,兴奋之余想将数月来的所见所闻尽数分享给师哥,奈何李子娉在旁,不便诉说。及至夜半,不好到师哥房里,只得睡下,以期明日早早醒来,给师哥讲上一讲。

从卯时等到巳时,见太阳从山头升至半空,实在耐不住性子,堪堪将人叫醒。若不是看陆离气色如常,不像得了什么病,叶子安早就将人送至药房中,灌上几碗药来。

天可怜见少庄主近几年来卯时作辰时息,只昨夜晚了一两时辰,想第二天偷个懒,被这么闹醒。苦积于胸,不得言表。

叶子安没有掀开棉被,单坐下,好笑道:“师哥你倒会偷懒。”

屋内暖气甚重,熏得陆离耳根泛红。但他忽然不想起来了,将头塞进被窝,不知闷与不闷,声音懒洋洋地,带着丝丝倦意与不甘:“师父和小叔叔都还没回来。”

“你也就这时候敢说说。”叶子安反驳,随之和衣躺下。

霎时四下寂静,除炭火不时“哔啵”一声响,打破些无谓的虚幻。还真有些岁月静好的感觉。

俩人不知躺下多久,叶子安猛一压在陆离身上,打诨插科开来。陆离先是一愣,随即反应过来,一个起身,一阵玩闹。

如儿时一样,小少年间的打闹。

虽然这么多年过去,俩人之间从没有过什么改变。

陆离是要起床了。这时叶子安没有出去,只躺在余温尚存的大床上。两个大男人,还是从小玩到大的,他们可不觉得需要避嫌。

且好生整理一番,陆离才想起昨夜之事。

让他今早赖床的一件事。

“师弟,你觉得李姑娘怎么样?”

 

看李子娉那边,心慌意乱,彻夜未眠。

这第二日老早下床来,不敢唤下人。还是婢女敲门时,才愣过神,慌忙梳洗。一阵旁敲侧击,那丫鬟却说叶少爷正在少庄主房中。

李子娉好生惊诧,不敢细问。

故及至晌午,仍听得丫鬟说二人在房中,不知作甚时,丝毫不觉有怠慢。

 

“师兄,”叶子安摇头:“我心悦的,不是李姑娘。”

陆离眉头微蹙,心中不知作何感想:“你不喜欢……为何还要将人家姑娘带到这里?”

此时陆离行至门前,准备出去,听师弟此番回答,甚是不解。

叶子安低头嘀咕,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落入陆离耳中:“李姑娘自见着我后,就一直要同我走,我甩不开。”

“哦?”陆离微讶。陆公当年是隐迹江湖,却不至于连后辈都隐瞒,陆离自然知道自家功夫是为上乘,可惜自己修不了,无法以身体会。

而叶子安在武功方面他十分了解,其有心甩开某个寻常人还是做得到的。这也是因为从小犯了什么错,叶子安总能远远跑开,致使大部分责罚落在陆离身上。对此陆离深恶痛绝,感受颇深。

如今听叶子安所言,李姑娘在武功造诣方面,至少轻功不弱。

那看来这李姑娘,真不简单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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