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月月

如画

“万里无云,倒是个登山的好日子,也适合才子佳人相遇,就是仔细热淫,还是不要登山游玩的好。”这是若松对那天的评价。

哦,要问我那天是哪天啊,是如画见到若松的那天,也算个寻常日子罢。

 

如画还记得那天,家里头来了三个人。其中一人病怏怏的,大概活不了多久了;其一人衣着不凡,似乎很有钱;最后那人则是小厮打扮,不须多关注。

对于这三人,如画早见怪不怪。

如画爹爹是个大夫,医术算不得多好,好歹比得过寻常小医馆的大夫,又热心肠了些,时不时救助些江湖人士。长此以往,被送了个“天下第一医”的名号,名声就此大了开来。如此,江湖上得了病的人,更热衷于找如画爹爹来看病了。

如画倒常常看爹爹治病,耳濡目染下,皮毛算是掌握有七八分了。这再一看那生病的人,中气不足,气息不稳,怕不是什么中毒。

这边如画还寻思着要开什么方子,那边来人便提出来意——原来不是来抓药的,是来退婚的。

退的是如画和陆沉的婚事。

陆沉则是病怏怏旁边的那个衣着不凡。

这事还得从十几年前讲起。那时如画尚在娘胎,陆沉爹爹得了病找如画爹爹治病,治到一半,两人不知道怎么就喝起酒来。说是喝酒吧,这二人酒品又不太好,一会猜拳聊天,一会抱拳相拥,一会痛哭其来,实在莫名其妙。最后,醉醺醺的人儿,不知怎么立起字据,说是要给孩子订个娃娃亲。

出乎意料,顺理成章。

如画听始末听来奇怪,道自己怎么没听过这事。原来是如画爹爹当时也喝懵了,全不记得了。

这样一来,由陆沉这边提出退婚,再好不过。且知道这桩婚事的人本就不多,对如画的名声自不会有多大影响。

自然皆大欢喜。

 

茶余饭后,如画找上了病怏怏,说是要为他治病。不经人同意,拉了人就往药房跑去。小姑娘打小同爹爹学习医术,最大的愿望就是超过爹爹,自不会放过任何一个病人。

可是这不问还好,一问下来,才发现病人懂的东西也不少。都说久病成医呀,小姑娘苦丧了脸,怎么这不是成了医,而是成了神了呢?

二人便如此彻夜长谈,不知怎么,从医理到行事,从书本到山水,什么都聊,又什么都没有聊。时有人路过,见得俩人争辩激烈,不忍打扰,或摇头就走,或偷听一夜。

正是经此,如画终于不再崇拜自家爹爹了。

如画这才想起不知对方名字:“你叫什么名字呀?”

“若松,叶若松。”那人狡黠一笑。

若松,如画点点头,是个好名字。

此时天已完全黑了下来,空中没有星星,没有月亮,空荡荡一片。如画丝毫不觉奇怪,因为似乎今夜的星星,都藏在了若松那微弯的双眼中。

不过若松懂的东西真的很多,比如说一些从未听闻的疑难杂症。若松会的诗也很多,如画从小只知道看爹爹治病去了,根本背不出一两句。还有还有,若松去的地方也可多了,什么西湖啊,什么洛阳啊。

有趣的紧。

若松还说:“其实这次退婚,是因为我。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,如画即刻屏住呼吸,听若松小声道:“是我喜欢上了山月,山月就是陆沉的字。”

“都说我二人在一起有失阴阳,但没办法,”他道,“谁叫我喜欢他呢。”

谁叫我喜欢呢,如画点点头,只觉得若松这笑,好看极了。

可惜如画读的书太少,想不出“公子世无双”,想不出“即见君子,云胡不喜”。

也可惜若松在第二天就走了。

还好,若松走前,说可以写信。

写信,嗯,那写吧。一天一封太过频繁,一月一封又太少,就半月一封吧。在写之前,也要多读读书,至少要在医术上不输若松太多太多。

想的多,下笔自成了另一番天地。

什么不懂的啊,什么寻常的啊,甚至连来了一只野猫,如画都写进了信里。若松回信不算多,一月一封,对如画的问题也回了大半。

姑娘乐不可言,整日除了寻常和爹爹看病人,就是想写信这事儿了。连爹爹娘亲给介绍的婚事,都给推了。来回几次,若松那边回的信件,渐渐不说鸡毛蒜皮的事儿了。如画只想着对方平日匆忙,看着俊秀的字,也能想象写字的人写信时一丝不苟的模样。

眼中定有星辰。

姑娘不急,做父母的急了。如画爹爹便偷偷写信给若松,要其留意适婚男儿,毕竟二老给如画推荐的,如画都看不上——这事被姑娘知道,一哭二闹,如画爹爹娘亲不敢提起“成结”二字。

如画舒心罢。

如此两年,如画爹爹娘亲撒手人寰,更没有人来管如画了。如画依旧在爹爹开的医馆中,行医收钱。

信件不断。

可是啊,有些东西,真的可能永远都不自己的。

突然一连好几月,姑娘收不到若松的信了。如画心神不宁,急忙备马,去了姑苏。

如画记得,若松住在姑苏陆家庄内。

可是庄内并没有若松。

如画不甘啊,如画不解啊,怒气冲冲去质问陆沉,得到的回答却是“与姑娘无关”。

与姑娘无关,与姑娘无关!

如画点点头,突然想到自己日夜兼程,就是为了来陆家庄。这般自不会有太多精力打理外表,现下看来,定然狼狈至极。

还好若松没有看到。

再看看陆沉,那脸依旧没有记住,就是安然的样子,令人大为不爽。

如画气冲冲地来,气冲冲地走。

她不愿再留在这里了,不愿看着陆沉,堵得慌。就是不知道若松,是怎么忍下来的。

在回去的路上,姑娘是收了两个小徒弟。

如画记得,若松的信中,有提到他收了两个徒弟。

如画想,自己不能输了去,要收徒,也要超过若松。

 

在回去的路上啊,如画还想着自己的名字。爹爹是说过的,只愿自己眉目如画。

眉目如画,也要喜欢的人来描呀。

如画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啊,常常想着以后遇到的人是什么样。后来遇到了,成了大姑娘。大姑娘傻傻的,觉得等心上人,总能等得人过来。

再然后,大姑娘等成了老姑娘。心上人却越行越远,最后找不到了。老姑娘依旧是老姑娘,依旧愿意当老姑娘。不问世事,专心行医,盼着有朝一日能超过他。

虽然老姑娘也觉得不可能吧。

 

嗯,你问我最后呀,老姑娘老死在了医馆,没什么出彩的。

要说有什么让老姑娘解闷的,那大概是听来来往往江湖侠客的故事了。最让老姑娘记住的,应该是姑苏陆家庄庄主离奇死亡的事了。

老姑娘为此偷偷笑了好几天,可笑着笑着就哭了。

毕竟,谁也不知道,陆庄主庄中的那个兔儿爷,去了哪。

老姑娘一直没找到,也一直在找。

大概是真的找不到了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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